查干琪琪格

这是你靠自己的选择获得的爱

【双源年下】不动声色

 

 

*

 

“何容易怒亦未重 迷魂夺命泪又汹 这定理何以命中 地球为谁在蠕动”

 

哥双星,很泥,写得很烂,我很抱歉

 

*

 

源稚女十岁的时候常常膝盖痛。他那时长得矮,又因为膝盖痛站不直,列队只能排队尾,像个怯懦迟钝的句号。他理所当然地挨欺负,放学后被人堵在墙角泼满脸脏水,给你浇浇你才长个子呀!不良少年们爆笑如雷。

 

源稚生不是总会神兵天降一样出现。更多的时候,他会披挂着一身的伤口拽源稚女回家,把他摁在破淋浴头下面狠狠冲洗身上的脏污,表情很狰狞。他不让源稚女脱掉身上半干不干的脏衣服,于是清理生生变成了惩罚,水花殴打他们两个的肩颈,源稚女拼命睁眼,接着用眼睛闻到一股浓浓的碱味和锈味。他透过潋滟的水帘去看源稚生俯身时露出来的一小段后颈,去看他的颈与背相连的部分。骨节,一粒一粒从源稚生雪白得几乎无色的皮肤下凸出来,看得源稚女手指一动,又一动。

 

他知道那些骨头连在一起,长长一条,撑起他哥哥纸人般的皮囊。如果他们是少年漫里的角色,说不定源稚女能把这条美丽的骨头慢慢抽出来,看源稚生失去这赖以支撑的拐杖,雌伏下去再雌伏下去,变成一滩烂肉,融化在他脚边。于是那一粒一粒的骨头,变成一阶一阶的天梯,源稚女的目光拾级而上,去触碰他最瑰丽的想象,在他的想象里,那滩烂肉瘫软在地,像被剥掉外壳的蚌,源稚女以天照命一样的姿态俯下身去,看见雪白的皮肉中有两颗剔透的眼珠,那是由石头开始被肉磨合孕育出的珍宝,它们正慢慢渗出水来。在源稚女的想象中,他是真的太阳,哥哥是真的雪,他俯身下去,哥哥就融化了,泪水一滴一滴淌下来,喂进他心脏正中永远吃不饱的黑洞里,像哺乳似的。

 

他沉浸在自己的想象中,咧嘴笑笑,笑容牵动了嘴角的伤口,于是短暂的快乐之后是巨大的痛苦和茫然,像风筝正腾云驾雾时突然被线扯了一下。源稚生无声地训斥他,搓他脖颈的手那么用力,有一瞬间源稚女觉得哥哥恨不得把他的气管都撕开,灌进具有反击意味的尖叫和咒骂,以备他下一次再挨欺负的不时之需。这也是一种爱,源稚生爱他到恨不得替他活下去,替他体面、替他站直、替他无坚不摧,这种爱如同洗澡水浇在源稚女身上,即便被过滤,仍留存碱和锈的味道。他的哥哥总是不动声色的,看起来他唯一爆发的表现就是让源稚女穿着脏衣服洗澡,总是这样,源稚女想着想着,又笑起来。

 

这一天却是不同的。源稚女第二次开始笑的时候,笑着笑着,忽然感觉脖子上的手垂落下去了。他止住笑声,看着源稚生抬起头望了望他,满脸疲惫的痛楚。然后他歪过了头,直白地回避了弟弟探寻的目光。水还在流,而珍贵的热已经用尽了,喷头喷出冷水和铁屑,源稚女这才意识到他们浴室的滤网用了很久很久了。

 

然后他看见一缕红色,舞之蹈之,从他哥哥的身下晕开。然后他哥哥的身体开始抽搐,源稚生一边抽搐一边试图蜷缩起来,他翻转过腰背,收起两条可怜的细腿,在冷水的浇灌下变成一朵不堪吹打的花苞。他背上还背着源稚女的天梯,此时此刻也在颤抖,好像源稚女的天堂也地震了一样——太容易让人乘人之危了,于是源稚女扑过去,如愿以偿地触摸到他的天梯,然后攀上去。他像触电一样颤抖起来,很快和他的哥哥同频,然后他在这颤抖中摸到他哥哥的脸,他哥哥的侧脸坚硬如铅,统统是脆弱的,是假的。

 

源稚生在哭,脸埋在源稚女怀里,打着摆子狂流眼泪,双手因羞耻而紧紧环抱膝盖,骨节处都是苍白的。他们依偎在一起,像被淋浴头、被卫生和干净这种字眼墙尖了的两条流浪狗,源稚生身下的血液不断扩散,他的哭声也是一样。从一开始的隐而不发,到后来几近嘶哑的嚎啕,他在源稚女怀里退化成一只只会听凭本能的动物,身下流着似乎与他不相干的血,好像哭也在哭别人的事。

 

那一天,是源稚女把源稚生收拾干净的。他没处理过这种事情,只能找来干净的垫子垫在源稚生身下,然后把他用被裹起来放在床里面。源稚生还在哭,眼睛都睁不开,脸高高地扬起来,进气出气都由嘴放出去。源稚女坐在床边看着他,他想源稚生这一刻该有多无助啊,身体似乎不是他自己的,眼泪和血也不是,某个被天启的瞬间好像这具肉身厌弃了、背叛了他那天真正义一往无前的灵魂,纷纷溃逃,徒留灵魂在原地。这种背叛多么原始,所以灵魂也只好原始地反应,像个畸形的弃婴一样扯着嗓子大哭,不懂得原来应该如此,只想着自己受了天大的委屈。

 

他爬上榻榻米,听见垫子下的支柱令人牙酸地吱嘎一声。他靠近源稚生,起初是小心翼翼的,毕竟他做错了事,没在受欺负时欺负回去,洗个澡又耗光了所有的热水。但紧接着,源稚女看到了源稚生扬起来的脖子,脖筋毕露,铮铮挺着,像三味线的琴弦,绷在那里,随时准备着迎接被人弹断的命运。一滴眼泪顺着这条锋利的线划下来,水痕明亮,是一条幼嫩的闪电,猛然把源稚女的脑子劈开了——他当然知道那血从哪里来,他的哥哥也是知道的,因为成长一词在他们两个的世界里约等于比赛,谁都想争先,争先后又茫然。同行和陪伴于他们两个都是谎言,深夜里男孩骨骼拔节的响声更像是木柴被点燃、被消耗的声音,他们是两堆不相容的火,一堆总想着比另一堆亮一点。似乎孪生的兄弟总是这样的,恨彼此太像,又恨彼此有不相像的地方。这个世界上多的是不纯粹的情感,可没有任何一种情感像他们两个对彼此一样,是被动地不纯粹着,像dna双螺旋一样一直拧下去,拧下去。他们的命运写在名字里,总是要成为反义词,成为敌对阵营里只能一对一的棋子,似乎只有这样才能共同存在在这个世界上。在这个被源稚生的哭声嚼碎的夜里,源稚女忽然觉得自己明白了他们两个共生的意义,离得近所以看得透摸得着,如果每个人从出生开始就有命数,就注定要被时间和与他同样脆弱、同样嚎啕着诞生的人所消磨摧折直到老死,那么他们两个只有彼此。他们是某个神高抬贵手放过的幸运儿,因为从一开始,人生旅途上的路障以及终点就是彼此;而相比于那些在茫茫人海中寻找敌人的人来说这简直像作弊一样,于是神在他们纠缠的血脉里又添加了好多好多的爱。

 

源稚女这样想着,看着源稚生的脖颈。他的哭声太漫长,显得这夜晚太安静,以至于寂寞。他的脖颈像自有生命一样,高高挺着,喊源稚女来咬断。于是他圆满了他们两个的愿望,扑过去用一双嶙峋的手拥抱住他的哥哥,把四肢都缠在那个可怜巴巴的被子卷上面,一只手狎昵地伸进去,去捂那朵流血的花。这种事他们做过不止一次,那只手找到那条通幽曲径的动作实在是熟练到让人产生不了任何龌龊的意味,只是回家,只是回家而已。源稚女没读过荣格,不知道与母亲乱沦无关乎性只关乎生,但他想过自己这么做的意义,也许无关乎性只关乎死。很多个夜里他常常惊醒,梦里他手里总是拿着各种各样的利器,剪刀或者开瓶器,那只手游走在仅容一人通过的回家路上,走过去,抵达,利器关上门,然后门里开始无穷无尽的出血,像闪灵里幻觉中的电梯。醒来他满脸水,不知是汗还是泪,他的哥哥挡在他身外沉沉睡着,一小团人,没有表情,头发堪堪遮住耳朵,是不折不扣的男孩。源稚女会突然退远了看着那张和他几乎一模一样的脸,他的哥哥一下子变成了他从来没见过的某种怪物,看起来不会被打碎甚至没有血的样子。他就这样戒备地看他的哥哥,完全遗忘自己醒来的理由,直到源稚生在睡梦中无意识地皱起鼻尖鼓起脸,小鼹鼠一样把下巴又埋进被里一点,源稚女才又开始动了。他怀着几近自责的罪恶心情和劫后余生般的喜悦,慢慢撑过去,轻轻把他一小团的哥哥搂在怀里。

 

他听说双生子有这样的联结,一个人做梦另一个人会在脑子里看见,那么源稚生看见了吗?源稚女不知道。某种程度上他希望源稚生看见,不如说很多时候他都觉得源稚生理解,而且对此全无恐惧。如今梦境成了现实,源稚女手中那朵花活过来,血在沸腾、在燃烧,他贴着源稚生的锁骨想,原来哥哥比我能燃烧,比我燃烧得旺盛。我输了。

 

源稚女后知后觉,愤怒如此刻毒,一口把他咽了下去。那种愤怒不掺杂任何杂质,和爱一点关系都没有,他只是觉得自己不够亮、不够伤痕累累,而源稚生呢,源稚生快要死在他手上了。死人永远是把活人远远抛在身后的那一个,活人的姿态永远滞重而愚蠢,看起来是恒久的输家。这是不能被源稚女原谅的事情,虽然听起来多奇怪啊,他险些杀掉他的敌人和爱人、他的哥哥和姐姐,却又因此大发雷霆,好像源稚生是这条活着的比赛上抢跑到他赛道上的卑鄙小人,却被颁发了奖杯。他都没意识到自己手上用了多大的力气,两根指头已经深深埋在了花的深处,低头一看,源稚生的脸已经发灰了,但他停止了哭泣,正抬着下颌静静看着他的弟弟。他的眼角是向上扬的,带有一种森森的媚气,他就这样抬眼看着源稚女,忽然轻轻用劈了的嗓子说,我不得不赢,稚女对不起。

 

源稚女看都不看他,一口咬在他的锁骨上。性,他一边咬一边茫然地想,他们之间的这些,算什么都算不上性,只有死而已。他总是做梦梦见的那些东西,源稚生能看见吗?无限的空间,浓稠的黑雾,尸山血海只有踩上去才能感觉出来,钢铁铸成的王座如同平原上竖起的高墙,举目四望皆无尽头。那就是死,死亡的王座上端坐着两个相拥的男孩,他们交颈而眠,白皙的脸贴在一起,成为一片漆黑当中唯一的锚点。他一边咬一边哆嗦着落下眼泪,心想可能这就是诅咒吧?他的胜负欲总是走在情欲前面,算来算去他们只有失去,可是终点在哪里呢?他只是想回到那片黑暗中,那个王座上而已。

 

恍惚中他啃过的地方都是血了,他变成利器本身,把源稚生一整个劈开。源稚生在他身下痉挛,闭着眼睛睫毛翩跹,却探下手去轻轻拢住了源稚女的膝盖。他手上也有血,已经干了,摩挲在源稚女的膝盖上,是接吻的触觉,源稚女这时才抬起头,瞪着赤红的眼睛看见源稚生轻声说,稚女要长个子了,要长得比我高了,没关系。都疼,你看我出血了,我也疼的,至少这种时候我们一起,所以没关系。他不动声色,于是源稚女也不动声色,眼泪牙齿全部和血吞落,他说嗯,然后又一口咬下去。第二天醒来,干干净净的榻上只有他一个人,他怀抱一束空落落的苍白阳光,听见有人在家门口议论,说源稚生到东京去了。

 

很久很久以后源稚女,或者说风间琉璃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想起这一切,破碎的脸上微笑起来。最后的视野当中,他看见一个单薄的男孩,正冲着一片汪洋般的黑暗,一瘸一拐地飞奔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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